北坡

   我找不出理由地相信，甚至是坚信——你拿“不求甚解”这个词，问现在的国人是什么意思？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回答不会超出两个答案。一是“知不道”或者胡诌八咧；二是告诉你“不求甚解”是浅尝辄止、不求深入理解的意思。

   我就在这九十九的人堆里。

   直到一天，师友批评我的一篇文章犯了“甚解”的毛病后，对我说“‘不求甚解’是不要‘过分解读’。”方明。

   如果仔细揣摩过陶渊明“好读书不求甚解，每有会意，便欣然忘食。”是何意思，恐怕就能明了，至少陶渊明说的“不求甚解”不是不求深究的意思。一个人总是浮皮蹭痒粗枝大叶地读书，那还有什么乐趣、哪还有什么“会意”呢？

   近读一篇文章《金瓶梅里的性》，我以为作者似乎犯了“求甚解”的毛病。

   作者在文中列举了古今中外好几位名人大家的说辞。其意基本都把性、或曰做爱这件事，指向了即明了坦荡又高深玄妙的所在，貌似“天生一个仙人洞”。

   例如，蒙田说“这件自然、必要、正当的事怎么了？我们有胆子说杀人、偷窃、背叛，为什么独独对这件事羞于启齿？”

   弗洛伊德发现“性”是一切的原动力。

   叔本华说：“性爱才是这世界上真正的世袭君王。性欲和性的满足，是意志的焦点和意志的最高表现。”

   当代法国哲学家福柯，一辈子都在用身体用性反抗文明的暴政。他甚至从中提炼出了“极限体验”。

   还有一些名人例句，恕不举引了。作者写道：“性是严肃的，它的目的不是欲望，而是自由。”“真正的情色小说，在骨子里，有对欲念的悲悯，对生命的同情。”

   把人的性欲、性行为提到这样吓人的高度，我以为是哲学家、艺术家、思想家以及政治家们干的事。而对平头百姓芸芸众生来说，有俩字就能解释清楚了——“憋的”。

   “憋的”，更接近人的本能或叫性的初衷。人不是为了追求自由或是其他形而上的东西才实施性行为的。至于写性是“对欲念的悲悯，对生命的同情”这提法可能是对的，但委实有点玄虚。如果把“性”解释或翻译成“欲”，上面那些说辞提法，似乎才贴切靠谱。西门庆显然不是“憋的”，他的滥交是各种“欲”的反映与宣泄。

   《金瓶梅》大肆渲染的性事，不过是昭示了那个社会腐烂堕落的情状。为我们了解那个社会、了解人性的丑恶、并引以为戒，提供了一个文本。如果从中看出“性欲是一种官能的体验，它为我们带来一个大而无限的经验，是一种世界性的知识，也是所有知识充实的光辉。”（里尔克语）我觉得即是对《金瓶梅》的“甚解”。

   里尔克的话（性欲是所有知识充实的光辉）、弗洛伊德的话（“性”是一切的原动力），我仅从自身的体验看，至今也难以理解。不如说是扯淡，好像更容易讲得通。

   禁欲，现在看是野蛮的。但矫枉过正，把《金瓶梅》里的性事“甚解”出诸多正能量，也未必对人对社会有益。性行为，是文明社会一块遮羞布。眼下这块布跟人们的羞耻心还是紧密关联的。何时人类不需要这块布，视性如光天化日学雷锋做好事一般，那是驴年马月的事。眼下还是遮着点好。